归来不少年

2023-05-10 14:56:27


“我定了我要做的,我定的了要睡的,我就是国家栋梁了。”

——冯唐

  1 天边的摇滚

终于,抱吉他的他,抱上了自己的娃。2017年,作为我身边唯一的摇滚少年,升级成了奶爸。好不容易找个空吃个火锅唱个歌,电话里说——不行呀,要看娃。

玩摇滚的青年,是不是文青?

至少,铆钉加黑皮衣的朋克装,甩动的长头发,以及“聒噪”的电吉他并不符合我对文青这种“白衣飘飘,善感多思”的偏见。但是,什么是摇滚呢,他那似乎今后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的QQ签名栏,明明写着“摇滚到天边”。可是他写的的歌,那么格调悠远忧虑,那么感情矜持克制,不叛逆不批判,不执著不倔强,不呐喊也不彷徨,不乡村更不重金属,连个F开头的单词都没有,简直给摇滚丢了脸。所以,这也许是一枚披着摇滚外衣的文青。至少是曾经,曾经披着摇滚,曾经文青。

他叫老爹。对!就是你想到的“老爹”,安西教练,如果你也“奔三”的人。那会儿灌篮高手依然是很火的动画片,老爹白嫩浑圆的双下巴,让人“爱不释手”。老爹之所以成为了老爹,不但是造型条件优越,更是人物性格设定贴切。很少记得老爹因为被“玩弄”双下巴而发火,也不太像那个年纪的中二小伙一样爱出风头,特别在有姑娘在附近时候。很快,老爹成为这群愣头青的“吉祥物”,毕竟中二小伙里人人都觉得自己是流川枫,人人都觉得别人是樱木花道;但是,我们一致声明:老爹,只有一个。这种庄严肃穆和掷地有声,就像从七点档新闻联播里常常播出来的一样。

那个时候,老爹的电吉他,就已经双压666了。

刚进入新的千年,那时候M2还很低,炒房还很遥远;诺基亚都还没称霸,拿着一款还没被索尼合并的爱立信手机,还可以在三线城市炫耀一番;那时候偷偷去网吧还在打红警2,拨号上网的速度能打开网页flash动画已经很感人。那时候,中二少年能把一把木吉他拨拉出响,就觉得自己风度翩翩一树梨花压海棠,虽然也许在他想千方百计想吸引的女生眼中“这怕不是个傻子吧”。本驼依然记得,某中二为了公开展示自己连大横按都捏不稳的琴技,专门穿了一件鲜艳的橘红色呢子外套,在班上弹唱歌词还没记熟的《白桦林》。然而,此时老爹的电吉他,已经双压666了。

可惜,除了几个中二少年暑假厮混听他弹唱,女生们都不知道。是的,老爹是那个年代的好学生,好好学习绝不早恋。后来,老爹到天津上大学,按现在的交通,在北京的我去看老爹估计比去趟通州新校区还快。但是那是还是车马很慢,毕竟那是海淀的房价也不过2万元的时代。所以,只能每次和老爹聊qq时,嘲笑他“摇滚到天边”的矫情,只能在校内网看看他的乐队排练和演出的渣画质照片。但是,他写的歌,我无法吐槽,真的很好听。那是他国庆来北京玩耍,在我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宿舍里,抱着我的吉他唱的。大学毕业,我哭着砸了那把吉他,听着琴箱炸裂的闷响,宛如老爹唱歌时的忧郁和低徊。我曾以为青春就在这一声闷响结束吧,回头看来不过是为附新诗强做愁。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没有能再听到老爹的原创,老爹也没有了乐队,作为建筑师的他首先去基层干起,real搬砖了。然后恋爱,失恋,恋爱,结婚。如今,老爹真的当爹了,抱吉他的双臂搂起了娃,按和弦的手攥住了奶瓶;不再定音调弦,试试水温好冲奶。

又有什么感慨呢?毕竟,赵明义也端起了保温杯;毕竟,“北京欢迎你”变成了“疏解非首都功能”;毕竟,“萧剑江山诗酒花”敌不过“柴米油盐酱醋茶”。抱着嗷嗷待哺刚出世的生命,看着曾经是天是地而又日渐佝偻的父母,数着信用卡账单日和按揭缴款日,谁还敢去叛逆,谁还有心气儿去抗争;谁知道今天的岗位是不是明天的饭碗,谁知道今天的工资能买多少明天的猪肉,谁知道冲来哪只“灰犀牛”藏着哪片“黑天鹅”,谁知道房价和个税哪个会让奶粉钱更捉襟见肘,谁知道70年产权的房产税什么时候让房租与房价齐飞,谁知道今年交的养老金明天可以换来两颗鸡蛋还是三两棒子面儿,谁知道呢?谁还惦记着摇滚,谁还能铭记芳华,谁还会不忘梦想?

那群中二少年已经而立,那片曾经的繁盛,已经走进三十;他们就业了,工作了,结婚了,生子了;他们,是栋梁了么?他们,撑得起这个家了么?他们,撑得起这个国了么?

 

2 没有凤凰花开的路口

走到凤凰花开的路口,在没有开花的时候。

一起睡了几年的基友,我疑心他在这凤凰花开的厦门大学藏了很多的故事。但是,这些故事都在我认识他之前发生的,即使是睡了他这么多年也绝口不提。他说,那些都应该随着毕业季最后一朵凤凰花飘散而去。我说,滚!

是的,这货是一个文青。应该说,在有凤凰花的时候,还是个文青:一个一米九,皮肤白皙,肋排一条条看起来太柴不好吃的文青,文艺的气息从肋排弥散而出。我遥想,那时的厦门,应该是盛产这一品种的,毕竟有鼓浪屿、有白沙滩,有凤凰花。

即使是当时在全宇宙PM2.5的中心是石家庄,这货也要每天到户外跑跑步,我也尝试了一下夕阳下的奔跑,一次就再也不跟着他装这个13了,除了怕下次体检出尘肺外,最主要的是那条所谓的河,实在是太味了。他说这是在厦门留下的习惯。出了校门,就是白沙滩,总会去跑跑步,吹吹海风。我说,看看白帆拉拉手?他说,不能说了,随风而逝。我说,滚!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他会吃不好睡不好,晚上起夜。毕竟,不被编辑催稿的金融民工不是好的业余“资深撰稿人”。于是交稿的前一天的半夜,就会文思如尿崩,一只白白的躯干,穿着精心挑选的白色的很舒服的拖鞋,映着电脑屏幕幽暗的光码字,再枯竭了就去挠挠我们收养的小白猫。铁三角蓝牙耳机里飘出来的声音,也许就是《凤凰花开的路口》吧。只是他不怎么把发的汽车评论拿回屋子,反而每期的《我爱摇滚乐》是必看的。我疑心在他隐藏的往事里,有着一段关于乐队关于流浪的爱情故事,可能是个退隐江湖的电琴或者贝斯高手。于是把自己的破木吉他扔跟他,指望某天技痒秀一段。然而他说,其实我觉得我的手更适合学钢琴的。我说,滚!

我觉得他的手,还是很适合颠勺。用电饭锅烤出来的蛋糕以及用炒菜锅煎出来的红薯饼,可以通过米其林0.01星的认证。只是,“大师”出手,家伙事儿要备好。只恨当时网购不发达,为了能吃到传说中男默女泪的烧茄子,不得不跑了三个超市找大师钦点的酱油。搬家的时候,特地叮嘱我,把那半瓶酱油带上。大师那双“适合学钢琴的手”是不愿意伸向饭后的碗筷的,但是我也是一个讲究权利义务的有原则的人。所以,如果我没吃上那顿饭,是断然不会去洗碗的。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我会每天给泡在水池的碗筷换水。

一直挺想来厦门,看看这位野生文青是在什么样的土壤中发芽的。可惜,没有看到凤凰花,现在也不怎么能听到《凤凰花开的路口》了。原来去唱歌时,他总是伤春悲秋的唱一曲;后来,我专门点了让他唱;再后来,就完全不唱了,我也不点了。几年下来,依然是一米九的个子,依然是那么白,依然是根根肋排,不过已经是人世通达游刃有余。不再穿格子花纹带帽衫,挎着黄色的帆布邮差包。衬衫西装是标配,有时还要搭一件骚气的马甲。一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天半夜在办公室码字,脑补其脱掉皮鞋抠抠脚再继续码的画面应该不失真。一顿喝的酒估计跟我一辈子吃的酱油一样多。碗当然还是不洗的,只是觥筹之后得埋单。

所以,我终于成行的厦门之旅,只是公事,只有写字楼、会议室、楼盘和楼面价。出租车上,会议前,茶余饭后,聊得最火热的是学区、涨幅、房价永远涨。适逢伟大祖国的代表欢聚一堂,描绘我们未来的美好生活。追追热点看电视,原来全国网友最关心的话题是“创新”呀。我疑心自己进了二次元,见到 “假人”,刷了假朋友圈。转念寻思,可能有房才是People,才能被代表吧。

毕竟,一株凤凰木占地面积,折合楼面价也要小10万吧!毕竟,毕业之际,根本无暇去感伤消逝在路口的老朋友了;找一个放书桌见方之地,不对,放碗筷的尺寸之地已经可以让人靠安眠药入睡了。“整个华北,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想想这个夙愿也是太奢侈,一张书桌两三平米呢!毕竟,用才华换来的毕业证摊销的速度是用人民币换来的房产证的增值速度的二次方,不论是北大还是厦大。毕竟,那埋在花泥中的青春、文艺、壮志、柔情、温婉等等等等,简直就是干扰伟大进程的垃圾,最好埋起来永远不被发现,提起来就会脸红,觉得可耻。

 

3 倔强的青铜

“黑子”又在办公室CAD出图了,在我赶着23点的末班车回家的时候。正好他离高铁站不远,撸个路边小串,权当工作加餐。

“黑子”的称谓很多,黑炭、难民等等,所以你一定明白了,肤色有强烈的历史厚重感,俨然刚出土的青铜文物,是最大的特色。这件青铜器,从四年级就摆在我的身后,一摆就是六年。

黑子也是文青,而且相比玩摇滚的、撰车评的,黑子是传统的文青,笔墨纸砚、梅兰竹菊加对虾。所以,说黑子青铜器一点也不亏他,由里到外,名至实归。黑子现在CAD出的建筑图我是看不懂了,但是当年笔墨丹青之时,我也能稍稍品评两句。笔下几只对虾,不敢说跃然纸上活灵活现,至少也有几分灵性。不过秉承“文人相轻”之中华民族伟大传统,画山水的我总要奚落一下花鸟鱼虫的他,毛笔字写的实在太难看。不过,每年的学校书画比赛的评委老师一般不这么想,黑子总能力压我当第二名。第一名是写毛笔字的,由于总上黑板抄作业题给大家,被嘲笑了六年。

摇滚老爹、对虾黑子、毛笔字第一、“白桦林”骚年加我,就是那年那群中二少年。黑子仗义,不是老大,但是确实核心,因为中二少年团非常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背锅侠;黑子上进,成绩一直如画作一样压着我,数学考试名次不进前三就能当着女生的面儿哭一节课。但是!黑子竟然早恋了,公开的!一个“好学生”就这么被“毁”了。黑子在一篇作文里,“疯狂”地表白了某个女生,还主动请语文老师当众朗读。全班同学一篇喧闹,但中二少年团已经火冒三丈。好小子,此等大事,竟然背着兄弟!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八卦女主会是谁的时候,中二少年团直接前去绑了他,以及其残忍和不可描述之刑讯逼供供出芳名。黑子在被“毁”的路上越走越远,高中还闹过离家出走这么“大逆不道”“骇人听闻”的事件!要不是他一直成绩出众,高考种子选手,可能爸妈都不让跟他玩儿了。说真的,直到现在,我依然不情愿把这件青铜器和敢爱敢恨联系起来,这事儿听起来怎么都像是摇滚老爹该干的呀!可是现实再次打击了我。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真的是风雨交加,不是渲染悲怆的气氛,毕竟和黑子在一起从来没有悲怆过。鉴于中二少年团的其他两位已经散落在南半球和西半球,黑子在雨夜紧急召集了我和老爹,三个冻成狗的落汤鸡,围坐在暖暖的铜锅旁边,听黑子讲,那失恋的故事——相恋三年的女票劈腿了:吹寒风淋大雨时将,吃涮肉喝啤酒时讲,打摩的回我家时讲,坐沙发喝啤酒继续讲,直到凌晨2点。终于把他送走了,正计算在明天上班前还能再睡几个小时,门铃又响了……“我还有好多话想说,所以买了酒又回来了。”从此之后每个把礼拜,吃火锅讲、吃烤肉讲、去酒吧讲、吃冒菜讲……直到有一天,安安静静的吃完小龙虾也没讲,那个她已经嫁人了。

也许是青铜不腐,他就觉得世间均不腐;也许是铭文嬗变,他就觉得世间不嬗变;也许是青铜笨拙,。这份倔强、这份仗义、这份守拙、这份重情重义,就如同他到2017年,还用着2G网络一样,和这个投机取巧的世界如此格格不入。

凌晨1点,撸完串儿喝完啤酒,索性到黑子为新婚准备的婚房睡一宿,即将到来的新娘,不是作文里的她,不是离家出走时的她,当然更不是那风雨交加夜晚的她。听着他能掀开房顶的鼾声,我心思,这青铜器,也立业了,也成家了。

 

4 归来不少年

冯唐说,27岁时“内心肿胀”所以开始写小说。这句“我定了我要做的,我定的了要睡的,我就是国家栋梁了。”不知道是他几岁的时候写的,如果现在读来又如何?在奔三的档口,有的立业了,有的成家了,有的奶爸了;2018年,相比1998年、2008年,没了电吉他,没了凤凰花,没了笔墨丹青,没了红袖添香;睁眼KPI,闭眼CAD;张口学区房,闭口新马泰;出门美素佳儿,进门雅诗兰黛。

油腻虽未及,文青已不再。

虽出走半生未及,归来已不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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