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小西小说西游 第一讲:《西游记》第一回之前写了什么?

河西按：

感谢《北京晚报》编辑李峥嵘的邀约，自3月11日起，我在《北京晚报》开设专栏“河小西小说西游”，每周五一篇，专谈《西游记》的秘密，微信我每周三在孤独图书馆（ID：gudutushuguan）更新，和《西游记》迷们一起交流研读《西游记》的一点心得体会。研究《西游记》这么多年，也发表了不少文章，分散在各种刊物上，集中起来讲，可能大家看得更清楚一点。周五要记得去买《北京晚报》哦。

今天是第一讲，河小西开讲啦，大家要奔走相告！

河小西小说西游

第一讲：《西游记》第一回之前写了什么？

文：河西

　　开宗明义：猴年谈猴，正儿八经，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今有青年才俊李天飞君在微博讲《西游记》，连讲一百回，连讲一百天。余拜读之，李兄才识见地，小西甚为钦佩，不免又勾起小西肚子里一点诉说的馋虫。想当年，小西也曾下苦功，从全真教内丹心性学切入钻研《西游》，青灯黄卷，孤苦伶仃，日日夜夜与神佛妖魔为伍，呜呼哀哉，悲喜自知。

　　李兄连载中有很多新鲜的创见，让我眼前一亮，只是一部《西游》，值得说道的事儿太多，李兄未及言及之处，小西却有话讲，不如借《北晚》一块宝地，与学界民科的《西游》迷共享，绝对是抛砖引玉。

　　李兄从《西游记》第一回讲起，那我就从第一回之前讲起吧。我想问一下大家一个问题：《西游记》第一回之前写了什么？

　　《西游记》是从第一回开始的吗？正文是的，可是如果我们看现存最早的百回本世德堂本《西游记》，翻开扉页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小说第一回，而是一篇序。大标题五个大字：“刊西游记序”，署名是“秣陵陈元之”。秣陵，显然是地名，那么秣陵在哪里？

金陵世德堂本《西游记》陈元之序

　　长期以来说秣陵就是南京，是南京的旧称，也就是金陵，这个说法对不对呢？秦皇扫六合，舆图纳九州，秦灭六国，置秣陵县。秦始皇五次出巡，两次路过南京，第五次出巡回去经过南京时，我们知道秦始皇这个人，特迷信，喜欢什么童男童女啊，长生不老啊，身边老有些黄老术士相伴左右，到南京的时候，他们这些摸金校尉就开始显摆能耐了，一看风水，呦，好山好水，人杰地灵，就跟始皇帝说：这有天子气！定都咸阳的秦始皇最忌讳就是这屁话了，这还了得？立马下令：把原来楚威王建成的金陵改名为秣陵。秣陵的秣字，本义是干草，也可以用作动词，即用干草来喂养牲畜，不是有个成语叫厉兵秣马吗？语出《左传·僖公三十三年》，那么秣陵翻译成现代汉语大概可以叫草陵，或者叫艹陵，反正不是什么动听的好话。

　　那么秣陵什么时候不叫秣陵的？公元229年，东吴孙权在此建都，改秣陵为建业（后于公元282年改建邺），其后又有反复，西晋太康元年，武帝司马炎废建业之名，恢复秦汉旧称秣陵县，两年后，又分淮水北为建邺，南为秣陵。隋开皇九年（589年），秣陵县并入江宁县。也就是说，从公元589年起，石头城就不叫秣陵这个多少带有贬义的地名了。可是到了明代，一个叫陈元之的人，为什么要用这么一个地名呢？你看书里内文，回目之前，都写的是金陵世德堂梓行（梓行也就是刻印出版），唯独序言那么醒目的位置写的是秣陵，这是为什么呢？

秦秣陵县图

　　明代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九月丁亥，朱棣“诏自明年改京师为南京，北京为京师”，也就是说朱棣登基十八年后，南京始为南京，因为燕王扫北，，驱除了建文帝，而他的势力范围在北京，要跑到南京称帝风险多多，所以他毅然决然把京城定在北京，只是保留了朱元璋建文帝原帝都的六部机构。

　　陈元之用秣陵这个地名，是不是在暗示，他有怀古之心？历代诗文以秣陵来怀古的大有人在，我们知道明末清初的屈大均有一首名诗，就叫《秣陵》：

　　

　　牛首开天阙，龙岗抱帝宫。

　　六朝春草里，万井落花中。

　　访旧乌衣少，听歌玉树空。

　　如何亡国恨，尽在大江东！

　　

　　“如何亡国恨，尽在大江东！”屈大均的意思，说得非常清楚。然后我们读陈元之的序，第一句话就引了司马迁《史记·滑稽列传》：“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谭言微中，亦可以解纷。”又说什么你以为你读的正史都可信吗？你读的思想都是真理吗？是要借小说来借古讽今？

　　而我们看到，除了这层隐晦的借古讽今的意思，这篇序文里大谈的，却是道教思想！一上来为自己壮声势的，就是庄子的名言：“道在屎溺！”陈元之拊掌称善：这话说得太对啦！

　　又写他看到之前有一篇序：“其叙以为孙，狲也；以为心之神。马，马也；以为意之驰。八戒，其所戒八也，以为肝气之木。沙，流沙；以为肾气之水。”不管这篇序是不是他写的，火眼金睛果然了得，一眼就看出，心猿意马，是《西游记》中最核心的隐喻！这只患有多动症的猿猴，和那匹仿佛只是道具的白龙马，合在一起，却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对应的，是我们那颗躁动浮躁的心。而猪八戒的“以为肝气之木”和沙和尚的“以为肾气之水”，正和五脏五行相对，虽然他没有说明孙悟空和唐僧在这个五脏五行中具体指代什么。

世德堂本《西游记》插图

　　可见那个年代，就有人以全真教内丹理论来解读《西游记》，具有重要的文献和思想价值。对这篇序不着一墨，似说不过去。现在通行的人民文学出版社版《西游记》把这篇序给删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大概觉得它宣扬封建迷信吧。代之以郭豫适等人的前言，我看作为入门可以，真要把它当真理供起来，对于理解《西游记》到底在说什么，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陈元之这个人真的很值得说道，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名字和小说里一个关键人物——五庄观的主人镇元子——读音几乎一模一样。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事实上，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隋朝秣陵县并入江宁县时，还保留了一个秣陵镇，这个秣陵镇，也就是现在南京江宁区的秣陵街道，在今南京市区东南21公里处，直到2004年才撤镇为街道。在我看来，陈元之的秣陵，不简单是南京，而指向这个更为狭小的区域才更准确。我们必须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因为《西游记》中隐含着太多未解之谜，需要一双唐人街神探般的眼睛去揭开其神秘的面纱，切不可人云亦云。

　　欲知什么秘密，篇幅所限，就留待我们下回分解吧。

　　

　　                                                    河西

　　                                                  2016.3.8

河西：作家、妖怪学学者，在《花城》、《读书》、《天涯》、《书城》、《艺术世界》、《文景》、《字花》（香港）等刊物发表大量作品，著有《革命的标记》、《自由的思想》、《折子书》、《平妖传》、《天龙八部——中国的神、佛与妖怪》等多部，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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