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聚焦|《秦时明月》——当年明月在,仍照彩云归

文｜毕嘉川 黄可欣

一双眼眸静静地、静静地浮现在了屏幕上。

剑眉星目，神色锐利如刀，几缕碎发飘摇，耳畔是风的呼啸。

“持续了一千年的时代已经结束，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多了一片废墟。”他如是说。

这是国产动画《秦时明月》第一部的开头，也是每个“月饼”（《秦时明月》粉丝名）记忆里最初的震撼——从一开始，这就注定是一部史书般深沉而波澜壮阔的作品。

△ 天明和高月（姬如千泷），这一对单纯的男女主角是否在月下看到了未来的悲欢离合？

2007年春节期间，由杭州玄机科技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制作的中国首部3D武侠动画《秦时明月》在全国正式首映。

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制六合，属于秦国的明月缓缓升起，明月照耀下的却并非海内升平。荆天明作为荆轲之子，从暴露身份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遭到秦始皇的追杀，幸有秦国第一剑客盖聂受故人所托尽力护其周全。残月谷一战，盖聂携天明突出重围，却也身受重伤。雪上加霜的是，盖聂的同门师弟卫庄应邀出山，协助秦国剿灭叛逆。就在情势危急之时，盖聂一行意外得到了兵家项氏一族以及墨家的帮助，前往机关城——这个大秦铁蹄下最后的乐土。在不断的试练与磨砺中，天明逐渐接触到了各怀绝技的诸子百家。这些乱世烽火中最后的名士，为了颠覆暴秦专横的统治，正在酝酿着一场荡涤天地的暴风雨。

华夏民族历史之悠久、文明之瑰丽无需赘言，仅春秋战国便孕育出百家争鸣之盛况，这对于国产动漫来说无疑是宝贵的素材。与日漫将织田信长、丰田秀吉等历史人物和武士道精神融入作品的做法对比，我们遗憾地发现部分国漫中出现了邯郸学步的现象，如《大嘴巴嘟嘟》借鉴《蜡笔小新》片中幼儿园的场景为日式，全无特色。而对《秦时明月》这样的历史题材动漫而言，如何呈现中华文化并赋予其时代感自是绕不开的问题。在剧情进展上，《秦时明月》选择以墨家为切入点，随后儒家、道家、法家、兵家、纵横家、阴阳家、农家、医家、名家悉数登场，在墨家机关城、儒家小圣贤庄等场景中对人物进行细致刻画，侧面反映不同的思想主张。其中一些思想，如墨家的“兼爱”“非攻”、儒家的“仁”等，都与现今社会提倡的友善、进取精神形成了巧妙呼应，而非故纸堆里的论调。在场景设计上，墨家机关城里的各类机关则不易察觉地体现了现代科技的影子。史书中的神奇机关既已失传，那么便不妨为它们插上现代机械的翅膀。如此既不致失真，又体现了现代感，可谓妙趣横生。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国产动画的受众设定往往难逃低龄儿童的狭窄圈子。而《秦时明月》则尝试努力摆脱这一桎梏：“（《秦时明月》）是国产动画中极少数为12岁以上的观众族群制作的动画片。”在导演沈乐平的调查中显示，《秦时明月》的观众族群年龄跨度较大，甚至可以延展到已经进入工作阶段的年轻人。比起其它一些同时期的国产动画，如《喜羊羊与灰太狼》、《虹猫蓝兔七侠传》等，《秦时明月》可谓主导了国漫受众“大龄化”的革命。

以如今的技术水准看，《秦时明月》第一部的画质难免显得不尽人意。但就是在这样略显笨拙的画质里，《秦时明月》真正实现了历史文化和动漫创作的融合。“历史为骨，艺术为翼。中华文明，宏扬百世”，这个关于剑的故事有如月光，带着历史的气息，在国漫贫瘠荒凉的大漠上铺陈开来。

△ “如果不把人都踩在脚下，他怎么会抬头看你，承认你是强者？”“然而，被这样门规所驱使着的我们，就可以算是强者了么？”少年时的卫庄与盖聂，正在断崖上议论着所谓宿命。

有人说，开始看《秦时明月》，是因为盖聂；但爱上《秦时明月》，是因为卫庄。

在剧中，盖聂与卫庄同属纵横家鬼谷派。这个奇特的门派历代只收两名弟子：一为纵，一为横，三年之后决一死战，胜者即可离开鬼谷，决定天下的命运。此人虽一人之力，亦可当百万之师，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而盖聂与卫庄，一个作为历史留存的风骨，一个艺术幻想的翅膀，一明一黯，仿佛参商二星，勾连起纷繁浩渺的爱恨情仇。

按照惯常剧本，大英雄盖聂自是那个手下留情的胜者，大反派卫庄自是那个怀恨在心的败者。但一个脸谱化的角色将永远成为硬伤——试问如果每个配角都是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提线木偶，那么游走于现实夹缝的主角怎么可能逃避行尸走肉的命运？

可惜，面对怀有这样想法的观众，导演开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玩笑——在一场电光石火般的最终较量中，卫庄胜了。盖聂猜测卫庄太执着于手中的剑，他猜对了；可他也认为卫庄太过执着于公平地胜过自己，他猜错了。如果卫庄真的一直为了击败盖聂而活着，他不会在受制于断剑的时候还能淡淡地说：“很好，你终于证明了你不是一个废物。”

没人能在自己的梦破碎时依然镇定自若。本以为以渊虹被折断的代价刺破了卫庄的外壳，谁知我们看到的依然是表象。而卫庄总是嘲笑师兄愚不可及的梦想，可他自己是否也有一个永远无法被窥探的梦？那个梦，关于纵横，关于流沙，也关于，韩国。

所以，对于盖聂，卫庄的感情可能更多是怀念，而非仇恨。在一个人与剑相处的日子里，他一定会想起那个沉静的白衣少年，那句同样对师父说过的话。那个曾经与他相同的梦，现在究竟流落何方？那个梦里的人，是否也在秦国光明的顶点，经历了与他一样的，最深沉的黑暗？这些问题，没有人知道。可卫庄至少是恰当的提问者，因为天下间只有他可以站在师兄面前，问他的剑。至于胜负，早已无关紧要。

经历了《万里长城》对于卫庄往事的铺垫，《君临天下》中纵横双剑终于联手。桑海的汹涌波涛前，卫庄更是直言不讳地对盖聂说道：“你放弃鬼谷，一心想要追求的理想国度，已经破灭了。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国度。只有永远的利害冲突，无尽的生死抉择，这就是纵横。”他却被盖聂反诘：“纵横，这就是你所坚持的么？”

如果说盖聂的梦是一个纯粹的乌托邦，那么卫庄的纵横则是一个更加晦涩的象征。它是红莲梦里的熊熊火光，紫女口中的深沉黑暗，白凤缠绵凄恻的过去，韩非死前隐藏的终极秘密，以及张良临风远眺时的忧伤。没有卫庄的纵横，这些人的命运恐怕永远不会交织在一起。“很多人被命运安排，而我安排命运。”可他自己的命运呢？

或许，无论是观众还是导演都无法对这样一个人物妄下论断。剧情的张力已经使卫庄挣脱出想象的桎梏，成为难能可贵的有血有肉的生命。因为有血有肉，所以扣人心弦。

△ 卫庄，望着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却被自己亲手付之一炬的韩国。“这个肮脏的韩国……我们的韩国，从今天起就不存在了。”可那些飘零在火光中的往事，永远没有结局。

为了满足相对心智成熟、阅历丰富的“大龄”观众的需求，团队在动画技术、配音阵容、周边宣传等方面同样在追求极致。在与上海上影数码的合作中，玄机科技使用Motioncapture技术捕捉真人武打动作，通过计算机的加工处理，最终合成出真人影片很难达到的特技效果，在逼真的刀光剑影中重演历史的惊心动魄。这种技术，在全国尚无使用的先例。同时，与欧美日韩的同题材动漫相比，《秦时明月》剧中的人物、场景、特效全部采用三维CG技术制作，使其画风呈现出华夏文明独有的含蓄，唯美以及梦幻。从《百步飞剑》到在播的《君临天下》，《秦时明月》在这五部中可谓实现了从动作细节到场景描绘的全方位脱胎换骨。

△ 闻金铁交击，看身形夭矫，融入真人武打动作后的打斗场面显得真实而震撼人心。

△ 多重特效制作出的场景古色古香，如梦如幻，令人神往。

“月光色，女子香…”这低回婉转的曲调几乎印在每个“月饼”心中。在音乐制作方面，《秦时明月》力邀胡彦斌加盟，创作了这首沿用至今的片头曲《月光》。同样被众多观众追捧的，还有王菲的《情动》、董贞的《梦太晚》以及张信哲的《焚情》等片尾曲。除此之外，《秦时明月》还有多达几十首的剧中原创背景音乐，它们在钢琴，大提琴等西方乐器的基础上融入了中国特有的民族乐器、如箫、笛、古筝、古琴等，并保留了中国传统的“宫、商、角、徵、羽”五音特色，配合精彩的剧情，绘声绘色地勾勒出两个时代间连接的桥梁。

在前两部的剧情中，荆天明、高月和项少羽的“活宝三人组”一直占据着剧情发展的主要部分。而从第三部起，《秦时明月》的主角就逐渐显现出群像化趋势，配角们性格的丰富成为一大看点。

△ 盈盈绿水间，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一人抚琴，一人听，这大概是高渐离和雪女最真切的愿望。遍地狼烟里，这样的愿望是否太奢侈？

“北岭有燕，羽若雪兮。朔风哀哀，比翼南飞。一折羽兮，奈之若何。朔风凛凛……终不离兮。”她是一舞倾城的绝世舞姬，他是击筑而歌的清冷少年，阳春白雪，琴箫相和，他一怒为红颜，她亦不让须眉，两人在被逼至深渊之前时，说了这样一番话。与盖聂端木蓉的含蓄不同，雪女和高渐离的爱情始终是默契十足而荡气回肠的。没有误会亦没有怨恨，他们都是混乱时局中宁折不弯的一抹亮色。“待浮花浪蕊俱尽，伴君幽独”说的或许就是这样的情怀。

△ 那时候白凤还留着短发，还会在漫天云霞里用手指擦去眼角那多愁善感的一滴泪。

去年夏天推出的特别篇《空山鸟语》则扭转了许多人对白凤的看法。一个略显稚嫩、一尘不染的少年坐在檐角出神，作为杀手的他能轻易掌控别人的生死，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当他在鸟笼般的楼阁外窥见弄玉在虚空里十指翻飞时，他确信自己听见了她无声的琴音。像所有热血的少年会做的那样，他决心救出弄玉。他确实做到了，代价是他最倚赖的挚友墨鸦，最后弄玉亦伤重死去。那一刻残阳如血，他心中想的是什么未可得知，可以确定的是一个天真迷惘的少年就此死去，而妖异的赤练出现在他面前，邀请他加入聚散流沙。白凤不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邪魅人物，他的过往让人更深刻地体会到他所负之物的沉重。

《秦时明月》主角群像化趋势带来了配角的立体化，它因赋予配角血肉和灵智而显出不凡；但是，它同样带来了主线模糊化的问题。随着配角的戏份加重，观众开始不满足于只看主角，以至于第五部刚播出时，一些观众就对“活宝三人组”的“霸屏”骂声一片。如何在主角群像化的同时保持主线鲜明？同时，更新速度也是《秦时明月》的一大问题。第五部最初的月更曾让很多“月饼”大跌眼镜，“这一集还没看就把上一集给忘了”。虽然目前更新速度明显加快，但如何在日后的更新中平衡好速度与质量？这些问题都值得制片方深思。

此外，作为一部富有家国情怀的热血动漫，《秦时明月》中难免出现“卖情怀”的场景。这本无可厚非，但这些场景中难免有一部分下笔太重，略显刻意。与一些给观众留足想象空间的热血日漫对比，它“不着痕迹煽情”的能力仍略显幼稚。

如同月亮并非纯白无暇，《秦时明月》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些缺陷。但纵使存在着诸多问题，《秦时明月》向我们展现的仍是一幅融合历史情怀与现代动漫的壮丽画卷。即便明月仍在苍茫云海，我们也愿意期待和守望：毕竟，这轮明月属于国漫，属于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