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唐崖河的女人》(四)

2023-05-18 23:00:13


作者:诺源   原名:任耕侬


6

第二天清晨,当太阳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初入这边远艽野之时,这在尘世中没被染上一丝恶执纤尘的莽莽巴山苍岭,仿佛还处于白垩初起的时空。而远处唐崖河面漫步的云雾,在霞光临舞的须臾,宛若为唐崖土司城披上一条白芒露闪的裙裾。

熬夜绘图完毕,推门而出的梁思咸,望着这令人沉迷和怀想的景致,明显精神有些振奋,那周身的慵懒倾泻而光,从他英俊的脸庞,健硕的体态,透出青春的质感。

唐崖土司城管理处坐落于青石铺就的中街里端,实际是土司城原著居民留下,后经过修缮的一排六列五间,带有左右厢房的黑瓦木屋。而这样的民居建筑,就是张良皋教授生前说的、土家族人地区特有的干栏式建筑。《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巴郡郡治江州,地势刚险,皆重屋累居……”。而这重屋累居即所谓巴人干栏式建筑,它不仅保留了土家族祖先巴人在大山深处的生活形态,还显性出吊脚楼上邀月亮那种原始而诗意的浪漫生活方式。

唐崖土司城管理处,四周树荫茂密,其环境清幽,周遭寂静,彷如世外桃源一般,在知足的时光中,露出一种山野高岭,不被袭扰的闲暇和安适。但是随着申遗形成的影响,这里的游客越来越多,梁思咸隐隐担忧和有些感叹“人多了,这里就不会那般阒寂了。”


梁思咸似乎开始怀疑自己的工作:“如果,不去申遗,这里就不会涌入往来不绝,慕名而来的游人,就相对安静一些。有时候旅游的开发,遗址的开放原本就是一个错误。特别是在这个素质消减、精神匮乏的时代。”

时间尚早,管理处还没有上班。梁思咸索性去了覃慧住处,因为这些日子两人久别重逢,让他时刻审视着自己的内心,发现彼此其实并没有忘记过对方。而每天与覃慧在一起工作,仿佛回到了手握书卷的大学时代,然后重温着素洁的长椅,漫卷的旧梦。

透过开启的窗棂,梁思咸看见覃慧也早早起床,正歪着头用梳子打理着泽润黑密的长发。那刻,梁思咸感觉覃慧已经是自己温热怀里,美丽的新娘了,而那软弱无骨,拳握不紧的娇羞,就像一场偷袭的闪电,让自己无从挪步。

梁思咸就这样傻傻的站在外边,看着眉黛含情,独自装扮的覃慧,那转首垂眸的每一个瞬间。而他努力停止呼吸,让这个世界和他一起静止,然后从覃慧清晰和透明的眼神读出诗意。有人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只为今生短暂的相守。他终于知道,自己不远千里,重返旧地,其实就是在今生今世践行那个前世频频回首的约定。

梁思咸有些冲动,但又举棋不定,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大胆上前,为她送去一个紧紧的长拥,还是一个人带着满满的甜蜜悄悄离开。他害怕自己冒失的举止,会惊扰了这一只梳羽曲首,无比高雅的凤鸟,然后唐突了她的圣洁。

当他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覃慧从窗棂处探出头来,对立于檐下,心绪灵动的梁思咸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那说话的样子极为轻松,明显表示覃慧早就发现了他的到来,并穿透他眼中漫射的余光,从他痴迷的神态戳穿他心底纯真的秘密。


梁思咸不知所措,没有了研讨学术时的慎密气质,失去了过往滔滔不绝的外相,显得就像一个急促不安,万分拘谨的小男孩。而那在心中酝酿了无数遍的情愫,就像卡壳的长枪,空动的,让自己显得机械和木讷。

覃慧见惊措的梁思咸像丢了魂魄的书生,依然站着不动,便笑笑后大方的走出房间,像大学时节一样,挽着他衣冠楚楚的手臂,走了进去。然后递上来一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冲泡好的牛奶,关切的说:“昨晚一夜没睡吗?看你肿胀的眼睛,就知道又熬夜了。”

“睡了几个小时,凌晨四点就醒了。”梁思咸老实回答。事实上,从他来唐崖之后,就经常这样。

“这些天,你也够辛苦了,悠着点,慢慢来,今后的事情还很多。”覃慧将一个面包直接塞进梁思咸嘴里,像极了一个温顺的妻子。

梁思咸轻咬一口,他不知道是面包的清香还是心里泛腾的恬美,总之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袭透全身。

“眼看申遗时间即将临近,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等不得了,得加紧。”梁思咸很认真的回答,尽管心里知道覃慧对自己的关心和担忧,但这工作和她一样重要。他有个想法,那就是用成功申遗的喜悦,作为送给她最好的礼物,说不定到那时,就是他抬着花轿,将她迎娶进门的日子。想到这里,梁思咸不自觉傻笑了一下,感觉自己就像不怀好意的惯偷,有种热浪突来,轻偷芳心的愉悦。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认真的,听话,不要太拼。”覃慧走近,有些娇嗔。因为工作,让一直苦苦相守的两人旧情复燃,感情更加炽烈。

由于两人隔得较近,梁思咸明显感觉到覃慧的体温和馨兰般的气息。梁思咸凝望着对方,刻意将自己的目光与之重合,然后在心旷神怡之余像冲锋陷阵一样顺势揽过对方,不肯撒手。而覃慧在稍微有些迟疑后,也刻意迎合,将青春的脸庞埋进一片铿锵的土地,贪吸着那陌生多年,而万般熟悉的气息……

 

梁思咸记得大学在读,他和覃慧刚恋爱的时候,班上就有人预言他和覃慧最终会分手。究其原因,大学毕业,各奔东西,这已经成了没有明文相规的恋爱定律。

大学是什么?就是一帮青春年纪发情的两性关系。大学是什么?就是一对男女在紧张的高考之后,步入大学,神经放缓,于百无聊奈的时候,相互诱骗对方,从而驱赶寂寞、孤独、彷徨的时候。当这炙热的感情,垂冷的岩浆,凝固了彼此心跳之时,几年一过大学毕业,那么回到现实,这各自离开、长久分散的感情,就像《三国志》里面九州春秋的一段“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而这即时性的一场恋爱,就让多少人在久远的时间,无法逾越的空间,不能超脱的现实里面胆怯驻步,然后决绝挥手,成为不想提及但又暗暗得意的一段过去。这些,就像不愿复捡的几支避孕套或者每月常用的几片大姨妈巾。


当然,覃慧和梁思咸的恋爱,比起其他显得稍微矜持,仅仅限于一些牵手和为数不多的深吻。这种正襟危坐的爱情,素洁而端雅,质朴而弥真,就像唐宋时流传至今的一片纯洁的小令。

当然,他们恋爱时光,也有过跨越雷池的短暂冲动。只不过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还没来得及褪下裙裾,就短短的倾泻一空,草草收场。那晚他们各自窘迫,什么也没发生。

即便在后来,大学毕业分手那夜,他们依然行进在时常牵手相伴的小径,只是两人距离稍远,在孤影绰约中一前一后,比月白的天空还沉默。他们原以为彼此坚定不移的爱情,会打破那不知是谁暗下的蛊咒,然后让时间的大巫,现实的真神,为他们送上激情舞动的祝福。

可是,他们还没有经历一段异地分割的相思之苦,就如同那曾经初识,某个坍塌的草地,让一段感情变得伏地不起。那么,当星月变淡,时间已晚,彼此没有言语的两人便在昏暗的路灯下,平静的转过身去各自离开,只让理智得如同数学公式一般的约见,成为一段永埋心底的过往。

唯一梁思咸不知道的是,覃慧在孤单的宿舍哭得稀烂。而梁思咸呢,则像一个极度负心的汉子,与班上男同学生平第一次去了某个夜店,嗨成深醉,末了还被同学送到医院。

分手后第二天,覃慧就收拾行李,拒绝了同学们的相送,一个人上了回故乡省城的火车。到了武汉之后,由于沪渝高速尚未通车,所以她只能乘坐省城到咸丰县城的长途汽车。

随着汽车在蜿蜒的318国道颠簸前行,她那段大学时令人揪心的情爱,让那曲折的公路,暗暗步韵上自己体内艰难盘折的心肠,宛若一个孤寂的山峰,在夕阳中打下无限延长的落寞。而自己就像在席天幕地,一个被封上棺木的嫠妇,独自躺在明显失约的黄昏里……

 


梁思咸收回思绪,轻轻捧起覃慧沉浸的脸,轻轻重合上她红润的唇瓣。也许是离得久了,思念得痛了,爱得真了,覃慧的热泪,已经湿透了彼此的脸颊。

只是,在他们卿卿我我的时候,住在隔壁,刚好走过的覃媛媛,从没有闭合的窗棂中,透进一种近乎不满的妒意,穿透他们热烈的体内。然后随着她倔强咬唇的匆匆离去,化作一丝她悄悄体会的失落,从天空一朵漂浮的云彩空隙轻轻滑过。

 

7

在办公室,覃媛媛一直无法静下心来,满脑子都是早上梁思咸和覃慧拥抱深吻的画面。她好像盲目无绪,一直支撑着脑袋,无聊的转动着手中的笔,眼睛木然的飘向窗外……

覃媛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梁思咸的。反正,她见到梁思咸和覃慧深情缠绵的样子,就有一种嫉妒和不安。她就感觉梁思咸才是她的亲人,本该关心、呵护及爱怜的该是自己。

覃媛媛算过,自己其实和梁思咸差不多十六年没有见过面,只是覃慧每次放假回来,会说起梁思咸和她在一起的事情。可是,那时候,自己根本没有什么感觉,就像在听一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爱情故事罢了。而关于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包括那种似乎仅仅为了争宠的委屈和难过,都不再有过丝毫存在。


覃媛媛与覃慧是同一天生日,但要小她一岁。而梁思咸比覃慧大了两个多月,他爸爸过去是唐崖小学老师。覃媛媛记得,当看见覃慧背着花书包上学的时候,没有玩伴的她也吵闹着要去读书。这样,她阿巴便背着她去了学校,与覃慧、梁思咸分到了同一个班。覃媛媛记得第一次见到梁思咸时,就有一种亲近,觉得他与众不同,完全区别同村那些野孩子,显得极为安分,富有教养。

她记得,每天她和覃慧都要乘船过河,然后背着书包,走上几里路,才能去到学校。由于大部分学生都是住在附近山里,上学路程相对遥远,所以,一般中午就会在学校食堂自己蒸饭,然后打上两毛钱一瓢的菜,将就着对付过去。而那时,梁思咸就会拉上覃慧和她,去他家里吃上梁老师已经做好的可口好菜。

只是,梁思咸父亲梁老师在看覃慧的时候,那目光整个透出来的是慈爱,让覃媛媛感到嫉妒。尽管,他们并没有苛刻和怠慢过自己,但还是感觉有些难受。每到那刻覃媛媛就单纯的安慰自己:“可能是覃慧没有阿巴,梁老师就多喜欢了他一点吧。”

那时候,放学比较早,在三点半左右就不用上课了。而她和覃慧就会和梁思咸一起去他们住所,然后在梁老师的辅导下,完成每天的家庭作业。也许是因为梁老师悉心教导的缘故,他们三人成绩在班上一直名列前茅。

但是,有一点覃媛媛可以肯定:“梁思咸的妈妈杨医生并不怎么喜欢自己和覃慧。特别不喜欢覃慧,每次看到覃慧的时候,满脸阴郁,眼里露出的竟然是怨毒,让人感到惊悸和寒冷。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们三人在一起玩耍,也不能阻止梁老师对自己和覃慧的好。”


正是

有了这些感受和想法,覃媛媛知道,当多年后再次见到梁思咸,看他与覃慧眉目含情的样子,自己心里真的很难过。特别是今天早上。

……

“你没事吧?”进来的覃慧看见覃媛媛心不在焉的样子。

覃媛媛被问,猛然惊醒,像被人看穿心思一般,有些慌张的连连摆首:“没……没……没有啊!”

“你干嘛去了呢?”覃媛媛害怕被触及内心一般假装若无其事的问。

“哦,梁思咸要一些资料,我给他送到了现场。”

 

覃媛媛一听覃慧说梁思咸,心里又有些受不了了:“因为她这次相隔多年后,再次见到长得极为挑逗的梁思咸时,心里就有一种久违的冲动,那种儿时的依恋仿佛重新回来,并且来得极为突然,极为渴烈。”

“你是不是病了?”

一旁收拾资料的覃慧见覃媛媛有些无精打采,然后还特意伸出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有些微热,你感冒了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没有,没有……可能是这几天累了,有些倦怠吧!”覃媛媛显然撒谎。

“那就多注意休息。要不周末我们叫上梁思咸一起去坪坝营玩玩?”覃慧很是关心,所以提议,希望大家出去散散心。劳逸结合嘛。

“算了吧,要不还是你们去吧,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覃媛媛故作轻松,其实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很后悔。


她实际心里极为矛盾。因为她和覃慧两人打小长大,形同姐妹。“尽管自己有了两个姐姐,可覃慧对自己胜过自己的亲姐姐,总是悉心的照顾着自己,什么事情都是让着自己。”覃媛媛心里有种爱恨交织般的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

“喜欢梁思咸,不,爱上梁思咸肯定是个错误。”她在自己心里这样说,那声音没人听见,但显得极为凄楚。

“照道理应该祝福他们才对。”覃媛媛闭上了眼睛,她有些愁闷,有些自责,就像一个犯了错误,拿了人家什么物件的小女孩。

那时候,覃慧考进了西北大学,报读了考古系。用她的话说,她喜欢唐崖土司城,希望能知道更多关于唐崖的事情,特别是十二代司主覃鼎和他妻子田彩凤的故事。她很羡慕他们那种同心同德,抛去两大土司之间恩怨情仇,造福山民,促进民族统一的爱情。,是他们内心的真诚相守。

后来,覃慧大二寒假从学校回来,在叙述她与梁思咸在学校的事情时,就显得格外甜蜜,她告诉覃媛媛:“我恋爱了,你知道对方是谁,是梁思咸,天啊,这么多年没见,我竟然会毫没准备的就爱上了他”

所以,整个冬天,覃慧就像一团火苗,一直处于憧憬:“我希望梁思咸毕业后,能和我一起来唐崖,那样我们就会在这里用我们的专业,寻找到覃鼎和他妻子甜蜜的过往。”那样子,就像一个稚气十足,误入情网的小女孩。

 


“命运造化,时运不济。”覃媛媛开始叹息。

确实,覃媛媛在临近高考时,因为母亲害了一场重病,让她担忧之余,为此成绩下滑,只考进了本州城的湖北民族学院中文系。她毕业后就到唐崖小学教了一年书,然后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分到了县文体局。直到唐崖申遗,设立了临时考古工作站和遗址现场管理站,她便调到了唐崖土司城参加了此次考古发掘工作。

这些,似乎属于命中注定一样,总逃离不过最初,让他们无形之中与这个藏匿山野多年的土司城,结下不解之缘的多年后,在这里再次相遇。

覃媛媛还记得,梁老师没事的时候,总是拿着笔记本和皮尺,带着自己、覃慧和梁思咸在土司城里转悠。然后帮着他拉拉皮尺,或刨开某块石头上面覆盖的杂草和土壤,直到露出精美的石刻纹案。

尽骨那时候他们三人什么也不懂,但还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聚精会神的梁老师不停的临摹和标注。殊不知,若干年后的今天,三人竟然像儿时一样,意想不到的做着同一件事情。而这彷如命中注定。

 

当覃媛媛独自陷入往事,沉入心思中的时候,梁思咸满头大汗的来到办公室,在饮水机旁,连灌了三大杯冷水。

覃媛媛见状,急忙从抽屉里拿出那种湿润的纸巾,要为梁思咸擦汗。但是梁思咸在侧身歪头躲避之后,接过纸巾说了声:“谢谢!”

那刻,覃媛媛恍惚遭到电击一般,心头开始剧烈的摇晃。原本因为内心的情感而衍生的温良,让这两个看似礼貌的字眼给撞击得粉碎。

覃媛媛知道:“在梁思咸的心里只能把自己当着同学,或者是儿时的玩伴,甚至是妹妹。”

“妹妹。”

想到这里,覃媛媛心似乎又痛了一下,竟然不能自持的险些晕倒。要不是她及时扶住办公桌,就已经跌坐在地了。


她的脸

色极度苍白,她真的病了,并且还不轻。

覃媛媛在心里对这样说:“我已经无法加持,已经深深爱上了梁思咸,这一直以来的温度从没有过退却。也许梁思咸并不会爱上我,但是我一定要去争取,要搬开覃慧这爱情路上的绊脚石,不然我什么机会都不会有了,没有了,没有了……。”

那刻,覃媛媛开始大声喊叫,已经顾不得所有人的惊诧。

……

“你怎么了,怎么了,做噩梦了吧?”覃慧见覃媛媛大声喊叫之后猛然醒来,满头大汗般直愣愣地坐立在床上。

覃媛媛摇了摇极为沉重的脑袋,看看四周问:“我这是在哪?”

覃慧将她后背塞上枕头:“医院啊,你晕倒了,我们就把你送来唐崖镇医院了。”

“吓死人了,你感冒高烧,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覃慧有些责怪,随后为她端来温水:“张嘴,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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