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余五席 | 摇滚巴士唱河西(长安篇)

2023-05-10 14:56:27


本周“主题故事”来自翼起来专栏作者兰岚

很像一个门罗式的精致短小说

真情为文,纪念踩线路上像流水一样琐碎的瞬间





思考,踩线,再思考,再踩线。

 

这个摇滚巴士,谟桢老师提了好几年,听得我都烦了,一咬牙,做吧!不就是唱唱阳春,看看白雪,一群疯子,带一群傻孩子,在河西走廊浪一圈,平安回来就是了。但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旅游容易,游学难,采风容易,踩点难,作为把这个项目落地的执行人,尽管曾经研学河西走廊数次,但这次要开着大巴唱一路歌,和之前的游学套路完全不一样啊。


所以在派出第一批人出去踩点(lang man)回来后,还是不放心,自己又重新再踩一次,每一个要住的地方,吃的地方,演出的地方,甚至连洗手间,全都一一落实到位。不过这一次调研,对丝绸之路和河西走廊,倒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自从成了理科生,我这个大脑越来越喜欢条条框框和秩序,写有理有据有结论的文章,过于放飞自我的抒情系文字,已经不太会写了,但是这次河西走廊之行竟然让我仅存的一点感性荡气回肠起来,诗歌和音乐自然而然地冒出来,趁着余音未了,赶快写下来。



未成曲调先有情。


“我一个人走过千万里,从没觉得孤独,开始觉得孤独,那是到长安之后的事了。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长安城,我花了一辈子,才弄清楚自己其实从没到过那里。”(来自网络,我很喜欢。)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安人,对于这个古城的眷恋是深入骨髓的。生于斯,长于斯,也将终老于斯,乡情,只排在亲情之后,在乡情后面,还有一份因为职业需求而日渐增长的情愫。整天琢磨着游学课程,西安的博物馆、遗址、街道、仿周仿秦仿汉仿唐景点我不知道跑了多少趟了,西安早已不是西安,站在西安任何一个地方,闭上眼睛,各种画面便纷迭而来:丰镐两京,咸阳城,长安城,灞柳风雪,白日放歌,车水马龙……


一首本土乐队黑撒的《醉长安》流传甚广,可我对这种方言说唱风一直无感,这好比破落子弟逢人就讲“我的祖宗啊blabla……..”,而且细究起歌词完全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


晨钟暮鼓 满天黄土

遥望城墙之巅

看到你挥舞衣袖翩翩起舞

脚踏莲花 龙衔火树

盛世长安 流芳千古

……..

满眼的唐门暗器

下一场梅花镖雨

车水马龙歌舞升平的夜

他们手牵着手

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

 


另一首歌倒是一直在耳畔悠着,寂寞,惆怅,无奈,长安不在眼前,只在梦中:河图的《不见长安》。

我渐渐开始每晚梦到 故事里的长安

长安城有人歌诗三百 歌尽了悲欢

抵达的时候阳光正好 听风吹得暖软

可我为什么忽然失措 在长安

这重重楼阁浩浩殿堂 都不是我想象

我心中曾有画卷一幅 画着它模样

长安城忽然开始下雨 湿了繁华沧桑

慌张人潮里我遗忘了 来时的方向

 


长安在哪儿呢?大唐之后,再无长安。1000多年后的西安城里,西周的礼乐秩序荡然无存,汉唐恢弘开放的风骨难寻,思想保守又好面子的西安人生冷硬倔,血气十足,倒是颇有大秦遗风。因为太热爱这座城市,希望它更好,再好点,可是再好,也没法再变回长安。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故地寻访一遍又一遍…….




第一站:大明宫遗址公园


大明宫遗址公园,建筑大师张锦秋设计的丹凤门如1000多年前巍峨,但是土黄色的建筑立面就像拂之不去的历史风尘。大明宫,这个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宫殿群,号称千宫之宫,1000多年前毁于兵乱,片瓦不留,但是只要走上含元殿的高台,闭上眼睛,任自己在风中凌乱,一张张模糊的面孔竟然变得清晰起来,太极宫里满头白发的李渊弹着琵琶,不成曲调,英武的唐太宗却在宫外徘徊竟然没有勇气进去看看老父亲,孱弱的唐高宗斜眼看着霸气的武媚娘,咳嗽两声闭上眼睛,踌躇满志的唐玄宗牵着白皙丰腴的杨玉环看宫中侍卫打马球,李白踉踉跄跄,仰天长笑,王维小心翼翼,白居易大摇大摆,晁衡亦步亦趋,大臣们朝堂上侃侃而谈,使者们在朝堂外翘首期盼,然后,漫无边际的大火,战马嘶鸣,血光一片……..


长安有着怎样的诗与歌?鲁迅曾说:“一切好诗,到唐已被作完。”仔细想,真的是。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景不再,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轻狂还有;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的静谧不再,

“三月三日空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喧笑如故;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那些人面目变幻,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那些事一直流传;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只留下叹息,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却一直清晰……..


逝者已不可追,但为什么这些人,这些诗,这些故事,就活生生地在眼前?难道,大明宫遗址的上空,还飘荡着他们的丝丝幽魂?

这个项目的第一场演出就在大明宫。如果是我在大明宫歌唱,我要选择这首诗: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未成曲调先有情”,不会谱曲在大明宫大概也能放声歌唱吧!




第二站:寻找西安鼓乐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有次在鼓楼观看过西安鼓乐,一下子被击倒了,后来再去,再没听过。西安鼓乐分僧、道、俗三个流派,据说道派在都城隍庙有演出,也总没遇上。这天早上来书院上班,一进门就听到了这特殊的鼓点,寻声过去,竟然是:西安鼓乐研究院!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那么大的牌子挂着,我每天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竟然没发现它就在身边!有缘?无缘?


西安鼓乐,源自隋唐时代的宫廷燕乐,就是在宴会上演奏的音乐,融合胡乐与汉乐,曲目如隋唐九、十部乐,二部伎及唐代歌曲大曲等,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秦王破阵乐》。流传到现在至今仍然保持着相当完整的曲目、谱式、结构、乐器及演奏形式。现今各长安鼓乐社使用的乐谱,依然是古代的半字谱,全为手抄传本。有的音符,与敦煌莫高窟发掘的唐乐谱相同。(度娘说的)



目前,西安鼓乐(依我看,应该叫长安鼓乐)是中国最完整的大型“古代交响乐团”,"中国古代音乐活化石",被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语言难以描述这演奏的场景,演奏者身着唐服,吹走笛、笙、管,敲着各种鼓:坐鼓、战鼓、乐鼓、独鼓和各种铙、钹和锣,乐曲自有古风,又有民间音乐的活泼自由,当鼓敲起来,却如在战场,心情随着曲调跌宕起伏,一曲终了,也就不能平复………


宫廷音乐何以来到民间?也许,是因为唐衰落以后,哪些宫廷里的乐师舞娘们不得已流落到民间,才把这些音乐保存了下来吧!

据说,现在能演奏鼓乐的人越来越少了,能多听一次就赶快听吧,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听懂?


我的想法是,听不懂也听听吧,祖先的东西,不总在那儿等你。人生的惊喜,就像我苦苦寻找西安鼓乐,有时候,只能偶遇。



第三站:大唐西市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里的金市,说的就是大唐西市。


翼起来在大唐西市研学N次了,毫不夸张,讲解员见我们去了眉头都皱了起来:招呼翼起来的学生,要比普通游客多讲一个小时,还得小心翼翼应付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别人在西市博物馆呆半小时就走了,翼起来在大唐西市游学整整一天还意犹未尽。



这真是一个特别的地方啊!唐朝的时候,长安城里曾经有10万外国人,这10万老外,大概都来过西市吧!长安米贵,居之不易,总得要买东买西买东西,所以,有东市,有西市,东市是皇宫贵族的奢侈品商城,而西市,则是普通老百姓,各国商贾交易云集之地,正午300声开市鼓后,苦苦等候的人们鱼贯而入,美丽的胡姬笑颜如花,波斯商人的眼睛闪闪发光,黝黑的昆仑奴体格健壮,粟特萨宝,印度僧人,新罗使者,罗马教士,日本留学生,中国诗人,在这里不是找到他们的生存之道,就是找到他们的灵魂家园。


空气中飘着美酒三勒浆和梨花春的味道,羯鼓的鼓点飞快,催动着胡旋舞和胡腾舞;李白喝得醉醺醺,被高力士拖走,杜甫挥毫写下:“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窦乂吆喝着:“大家来填坑,免费吃胡饼!”,井真成手里拿着笔,不时记下两行字好回日本山寨个一样的大唐。


这就是最真实的大唐啊,无所不容,无所不有,天子的恩德无处不在,长安城,无人不想来。


西市博物馆就是建在当时西市的十字街上,唐时深深的车辙印,路边的沟渠就在脚下,恍惚间,我看见有一位年轻的僧人,默默地购买远行的必需品。博物馆门口有块碑,上书:丝绸之路起点。我们跟着这个僧人,就从这里启程。


红衣佳人白衣友,

朝与同歌暮同酒。

世人谓我恋长安,

其实只恋长安某。

(殊同《我亦好歌亦好酒》)

此时,如果要歌唱,必然是《渭城曲》: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最近,曹轩宾在经典咏流传里用西安方言唱了它:《别君叹》,一下子砸在我的心上:莫问莫观你莫惆怅,春复秋往世无常。

我们出发吧!

又过去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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