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变成了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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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谷声熊

妈妈妖怪 

我躲在中年的我身后，看着躺在长形木盒子里的妈妈，她的身体冰凉，让白色的布覆盖着，白布中间缀有红色的大十字架。

她的脸是能够看见的，像是在一个挖空的让游客伸出脸来拍照的观光设施里，她跟我扮着鬼脸玩儿，但她的眼是闭上的，一种永远也不会张开的闭法。

她的脸太胖，她的脸从来不是胖的，一直是瘦瘦长长的，但那天她是胖的，他们给她化了妆，像《神隐少女》动画里的日本胖娃娃似的，白里透红的脸颊。

“怎么把我画得像妖怪一样?”

“我没让他们这样画啊！”我惊慌地辩解着。 

那天我们看她最后一眼的时候，弟弟紧皱着眉头，大哥却笑说：“妈妈的样子挺有意思。” 

我没说话，那一刻的哀戚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怪，不知道妈妈跟他们翻脸了没有。

但从此之后，每次她来跟我说话，就都是“妈妈妖怪”的样子，我知道她就是要摆出气还没消的样子，那时我就躲到中年的我的身后跟她说话。

哥仨跟她说话的方式都不同。弟弟跟她住的时间最长，我猜应该是最怕她翻脸的一个。她老跟我抱怨弟弟不爱说话，“跟你爸一样。”我若说她远香近臭，她便回嘴：“你香吗?”

射手座的哥哥老拿他自己十八岁时的脾气跟她说话拌嘴，有时跟她吵得她直骂“你大哥死不讲理”，我想都是故意的。

昏迷出事的那天，弟弟用惊痛的口吻说：“你们快来吧！”在加护病房我忙打电话设想还有没有别的招，哥哥却在那儿运功，以手掌隔空给她渡气；火化收骨灰的时候，我和弟弟隔一步伤心地看着，就他伸手拨弄一下说：“这一大块白的是头盖骨吧！”

后来我梦见三四回，老见他俩拌嘴：“我昏迷指数都三了，你给我渡的什么气啊！” 

“你以为我耍宝啊，我是用气功救你，懂吗?”

“我不懂,可你救着了吗?”

“还有，你拨我的脑门干嘛呀?”

“嗨,想再感觉你一下啊。怎么，摸都不许人摸啊！”

我听着想笑，她回头白了我一眼：“你很棒吗？在新营的医院里，你就安安静静地让我待着算了，让我送台中，还麻烦人家王大夫，白白折腾一星期，打维持针最后让我脸肿成这样。”她又拿着妈妈妖怪脸对着我。

“老太太，真对不住您哪。人家王大夫尽了全力，天天盯着，东边不成西边救，临了还专程跑了趟新营哭了一场，这情可怎么还？可我还是有功啊！您升天的那个东海大学旁边的火葬场，就是十九年前爸爸火化升天同样的地儿。”

“你就甭提让我伤心的事了，要不是你爸出车祸，怎会让我这十九年受你们哥仨的气。”

“老太太别气别气，那他们妆上得虽然不理想，您也别拿那张脸上的画出来吓你儿子啊！”

“就你耍嘴皮子，我偏要让你记得做了什么混账事。”

那几回的梦里一直吵得很热闹，后来妈妈总算气消了，妈妈妖怪也就不见了，有时梦里有她的孙女儿们，她也恢复到最后住院前的那个夏天，她在孙女面前让我摸摸她愈来愈嫩的脸上的皮肤，我还笑她是不是偷偷打了脉冲光。

那天，没看过奶奶撒娇模样的女儿睁大了眼睛。 

我挤着眼小声说：“我也没见过奶奶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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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记得，

便是存在过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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