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书原创)戏说宋词之皇上那一颗自恋的心

2023-05-10 14:56:27

戏说宋词之皇上那一颗自恋的心


严格说来,中国的皇帝算是一个职业。只不过,这个职业相当高档,是一切职业的最高职位,具有天然的生杀予夺大权。因此,皇帝的所作所为,是不容许世人随意评价的。如果非要评价皇帝,怎么办?答案无非两个。要么使劲的唱赞歌,各种角度演绎皇帝的好。要么就找个根本没人的地方,一个人自言自语批评,数落皇帝的坏。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如果一旦被他人知晓,传开后,就一顿刀板面,根本没有话语的机会了。对于皇帝这个职位而言,其职能就是当皇帝,单纯的当皇帝。而一旦这个皇帝有了不符身份和职业的技能,就开始尴尬了。比如说,后蜀皇帝孟昶,不但喜欢搞小艺术品,文章也写得十分出色。再比如说,南唐皇帝李煜,那手词、那手字,简直不摆了……但他们两个,虽然满身才艺,却下场凄凉。他们两个都是前车之鉴,但有人却偏偏视而不见,根本不信邪。

公元978年,李煜病逝。在此之后的122年,也就是公元1100年,宋徽宗赵佶登基。这位宋徽宗是上一任皇帝宋神宗的第十一个儿子,他在位掌舵总共二十五年。虽然只有二十五年,但这期间却更换了不少年号,主要有:建中靖国、崇宁、大观、政和、重和、宣和等。从字面上看,每个年号都赋予了天赐吉祥的重要意义。这里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赵佶没有当上皇帝这个最高的职务,搞不好可能他在中国文学史或艺术史上会有更高的地位。当然,话说回来,他除了没把皇帝当好外,其他的杂耍技艺基本上算是无一不精。事实上,他对这些事情的热情和付出,都远远超过了他对本职工作的热爱。没搞几年,想辞职啊。皇帝辞职,相对之下比较麻烦,必须要找个接班人。这个接班人,必须是自己的儿子。否则,这江山就算是丢了。所以他坚持干了二十五年后,搞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内禅皇太子”,内部退居二线。他在位的二十五年时间,国家被搞得一塌糊涂。金人呼啦啦地打过来了,他立即慌了手脚,火速辞职,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儿子。只可惜这位火线上被迫继位的小皇上,和他父亲一样不务正业,仍然是搞不好皇帝这个工作。结果,两爷子居然被金人捉到了遥远的北方,最后落个客死异乡的悲惨下场。这就成了大宋历史上最屈辱的一页——靖康之难。故事发展到后来,岳飞之所以“精忠报国”,其不断努力奋斗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要把这两个皇上从金人手里要回来。

大宋开国以来,皇位继承权是一直严格延续的立嫡立长。当然,赵光义的不算。赵佶本来是无论如何排顺序和位置,也轮不到他当皇帝的。哲宗驾崩后,没有儿子继位。皇太后就和大臣们商议,在神宗的儿子当中选一个来当皇上。赵佶是宋神宗的第十一个儿子。想想,好像不太对劲,在他前面应该有十个候选人啊,怎么会轮到他呢?但历史就是这么的神奇,神宗的前八个儿子全没活到最后,第十个儿子也夭折。老九虽然活下来了,但偏偏是天生视力残疾,严重先天性近视,两眼一抹黑,啥都看不清,咋能履职呢?这样一来,原本被大家争来抢去甚至大动干戈的东西,在赵佶面前,就成了好运天降,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当了皇帝。

要说这个皇帝赵佶,还真是智力超群,十分聪明。他诗、文、书、画无一不精。他的工笔画富丽典雅,他的书法劲逸,号瘦金体,自成一家。他还精通音乐(这是古人创作好歌词的潜在条件之一),通经书,擅长骑马打猎(万万没想到“北狩”是被人猎走了)。史书上用十二个字总结他的才华:“笔墨丹青、图史射御,无所不精”。可惜,这实际上是最要命的。他的这些多才多艺,和皇帝这个职务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水浒传》里面,,都出在他身上。任用奸佞蔡京等,为了自己的艺术爱好在江南搜集奇花异石,搞花石纲,就是杨志最先翻船丢了公务员职务的那事。他三宫六院的嫔妃厌烦了,还偷偷溜出去和一代名伎李师师约会。据说被关在北国坐牢时,还怀念着李师师,亲自动手写了一本《李师师传》……他这种没有职业道德的人,怎么能当好皇帝呢?完全的个人中心主义,自己想啥就做啥,反正没有约束。

历史经验上看,皇上的心与一般人最大的不同,就是没心没肺。爱之欲人生,恨之欲人死,在他们看来,都只是一念之间而举手投足就可以完成的事。所以,我们很难看到皇帝对什么人真的存在诚挚不移的感情,只有对他自己除外。

1127年,宋徽宗赵佶终于覆国,被掳往北方五国城。在凄惨的北行途中,他见到了杏花,作了一曲《宴山亭》:

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这一首曲,他自顾自地唱给自己听,居然唱得深情款款,缠绵悱恻。

一眼望去,只感到,虚无缥缈的美,无穷无尽的愁,红颜易衰的悲,背井离乡的怨,在一声声倾诉中流动,说不尽的低沉委婉缠绵。

上阕起笔,“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多么优美的场面,如花美眷的洁白绢丝服饰在飞舞轻扬叠沓,淡淡的胭脂点染出层层雪白中的一抹桃红。看不出丝毫的情感流露,情感在大山崩发前被压缩到极限。

紧接着,“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雪白与桃红的相映相衬下,美人的娇艳与浓香不仅让人痴迷沉醉,连天上的仙女也会自惭形秽。“羞杀”一词是在高压下释放的一线情感,但却是一个没有情感主体的感情。丽质天成的美女,让“蕊珠宫女”无奈而深以为憾。

然而,笔锋一回,急转直下,“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山崩地裂,川溃河决,凄苦之情一泻而下,不是流动的情景,而是一副截图:风雨中,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风雨中,残红片片舞,无语怨东风。情与景融为一体,不可须臾分离。虽然说得出的愁苦,也许还算不得苦到极处,愁到无路。但是,当这脱口而出的一声“愁苦”融到满院的凄凉和“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暮春苍茫后,淡淡的愁绪,刚刚还在若有若无间,现在已变得无边无际无时无处不在了。

与杭州比起来,洛阳是北方了,但与天寒地冻的东北比起来,洛阳是地地道道的南方,而且简直是天堂。在天堂中的人们,不会想到世间还有地狱。做皇上的,恐怕从没想过自己会到“天遥地远魂飞苦”的五国城去过“坐井观天”的日子。

史书中讲到徽宗皇帝赵佶,一定不会忘了那一年:靖康二年(1127),用他的话讲叫“北行”,一般的史书中会称“北狩”,只是这一次既不是到北方游山玩水,也不是到北方猎豹打鸟,而是被金人绑了去,做了俘虏。

一路走来,风花雪月依旧,心情沉重得无法抬头。只是,面对兵荒马乱的满目凄凉,他没有内疚,只有懊悔;面对残毁破败的大好河山,他没有渎职的负罪感,只有心痛的失落感。

因为,皇上的心中从来都只有自己,自恋,无以复加的自恋,连反省的勇气都没有了。项羽在走投无路时还感慨,“天亡我也,非战之罪也”。在乌江边上以无颜见江东父老而横刀自刎。然而大宋国的皇上不会自刎,他只知道天地是为他而设,臣民是为他而生。山河破碎,百姓生死,全都与他无干,只要他自己快乐就行。在位的时候,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花团锦簇,歌舞升平,眼见的都是花一般的美人。这样还不知足,还要去偷一代名伎李师师。无尽的缠绵中,不知自己的江山在他人的虎视眈眈中正日渐凋零。

而当他不快乐时,自恋的他绝不会有丝毫的内疚和负罪感。囚笼中,一路颠簸着往更遥远的北方赶路。头脑中闪现的是昔日的奢侈浮靡,眼前晃动的是杏花,抑或是美人,他已无从辨别。然而,没心没肺的他也在独自体味着难言的心痛。

下阕,所有压抑着控制着遮遮掩掩的情感完全任其喷薄而出。“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人与花已混为一体,花无言而怨,人有言而无从怨。怨恨的目光中不会看到希望之光,见月伤心,恨燕成双。怨,投射着心灵的孤寂。然而,心中所想,却不过是“故宫何处”,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羁绊中,归家的路已模糊得没有痕迹。遥遥无期的盼望中,怎能不想过去的幸福时光。想,又有什么用呢,此生已无望,只能于梦中再回到昔日的故园。悲伤之情,哀毁销骨,情至于此,又何以堪。

已经痛到了无以复加,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梦境,只能在梦里再回到属于自己的大宋王朝。然而,一句“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再次将最后一点希望击得粉碎,心也被击得粉碎,一滴滴殷红的血随着脉动渗出,痛,已经没有了知觉。

《宴山亭》是他在靖康之后的作品,而此前他快快乐乐当皇帝时可不是这个凄凄惨惨的调子,唱的歌也多是靡靡之音,像什么“清歌曼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探春令》)“风阙端门,棚山彩建蓬莱”等(《声声慢》),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事实上,在赵佶当皇帝的问题上,并非所有的人都糊里糊涂地认为选个名正言顺的人当就行了,当时有个眼光锐利的大臣章惇就在皇太后与朝臣商量谁当皇帝时,认定赵佶这家伙不适合当皇上,认为赵佶是那种“轻佻不可以君天下”的人。但历史有时候就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把不适合的人放在一个不适合的位置上,悲剧就是这样产生的。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称:“尼采谓一切文学,。后主之词,。宋道君皇帝《宴山亭》词略似之。”其实不止王国维,有很多人都喜欢把赵佶与南唐后主李煜相提并论,徐轨就认为他的词“哀情哽咽,仿佛南唐李后,令人不忍多听”;贺裳甚至认为赵佶的《宴山亭》比李后主的《浪淘沙》“其情更惨矣”。赵佶在业余爱好中用穷奢极欲的刀刮着自己的国土,最后划破的却是自己的心。,但最先感动的恐怕还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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