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小西小说西游 第七讲:看我七十二变

《北京晚报》专栏，每周五《北晚》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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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小西小说西游

第七讲：看我七十二变

文：河西

 

人不爱美天诛地灭！

我淋又唱又跳，演唱会煞是好看，连同着她自己的面容，也和刚出道时的少男杀手形象大相径庭了。

变变变，陈慧娴唱着：“变一粒沙，太小不够打，不应要狠；变把斧头，劈开恶锁，救出火灾中那儿童自梦中。”没想到林敏聪不仅会写伤感情歌，写到这种舞曲时，也有一首经典常常萦绕在我怀旧的歌谱之中：

 

我变 我变 我变变变

我变 我变 我变变变

 

在《未来的主人翁》专辑中，罗大佑唱过一首《现象七十二变》（腾格尔在1988年的《三毛来了》专辑中也翻唱过），针砭现实，但是你看，罗大佑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和孙悟空七十二变相提并论，其实并不是要追忆烈士，而是和《鹿港小镇》、《未来的主人翁》一样，抗拒的是现代文明对台湾乡土的侵蚀。同样的观念在李寿全的《未来的未来》中有个几乎一样的表述，作词，是张大春：“告诉我，世界不会变得太快；告诉我，明天不会变得更坏。”

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变得太快，请等一等我们的灵魂。

变，是会让人感到焦虑的，你看卡夫卡著名的《变形记》，写的就是现代人的精神焦虑。

还有，一切变化不过一念之间，一切纠葛不过轮回一场。更多的时候，我们不喜欢改变，想要以不变应万变，追求的是永恒。这就是易（变易）与一的关系。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也就是马一浮所说的“常与变”。《易经》，易是变，经是常；狄奥尼修斯说不可思议的太一，尼古拉·库萨说隐秘的上帝不可言说，其实也就是老子所说的永恒之道，万变不离其宗，可是这个“宗”到底是神马，你很难用言语来说清楚，那就是“道”。

你读神魔小说，热闹非凡，像万花筒一样个个都在变。

余象斗《南游记》开篇，玉帝起斗宝通明会，各路神仙纷纷献上看家法宝，汉钟离把自己的扇子，吕洞宾把自己的雌雄宝剑都献上了，每个神仙献宝之时，都要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番，其中提得最多的功能，就是“千变万化”。汉钟离这样夸自己的扇子：“此扇扇火火灭，扇风风熄，扇邪邪死，变化无穷。”观音姐姐献上莲花座，也说：“一叶莲花可装万物，撇上半空，呼刀成剑，千变万化。”

变化的神通，恐怕没有什么比孙悟空更深入人心了。猪八戒的三十六般变化好像没啥用，孙悟空是他的一倍，那本领就有质的区别，在《西游记》中那可以说是大放异彩，大显神威。至于这七十二变是哪七十二变，没有人能说得清楚，网上也流传有具体的七十二变，什么：“幽通、驱神、担山、禁水、借风、布雾”等等，很明显是好事之徒硬给七十二这个数字一一对应编出来的段子，网上为了证明这七十二变确有其事，还信誓旦旦说这是从罗贯中《三遂平妖传》里发现的，可是正是这一点漏了馅，我翻遍《三遂平妖传》也没发现罗贯中讲过什么七十二变，纯属胡扯，要是真有人这么去练，不晓得会练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其实七十二变的根源，最早是女娲的七十变。《淮南子·说林训》：“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

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是从女娲这里来的

在《西游记》中，这里的七十二，没有具体所指，就是千变万化的意思，刘一明点评：“八戒三十六变，行者七十二变。虽说七十二变，其实千变万化，不可以数计。”这有点像变戏法，在长篇小说出现之前，在唐代，还流行过一种的通俗文学形式，叫变文，专门讲唱变文的地方，叫“变场”。变文的变，就是变戏法的意思，在这些宗教的说书艺人眼中，说书，就是变戏法，变着法儿让头脑简单的善男信女相信，他们说的菩萨罗汉是真实可信的，所以你们要相信如来皈依我佛。

但是这么变来变去，孙悟空还是孙悟空，猪八戒还是猪八戒，蔡依林还是蔡依林，万变不离其宗，宗在此也。你在读《西游记》时有没有这么一种感觉，即穷山恶水走了一茬又一茬，唐僧师徒四人却好像在原地踏步，你看不到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多的是一个个面目相似的山峦叠嶂，唐僧一次次地被妖怪掳去差一点成了下酒菜，却是有惊无险，翻来覆去一次又一次，前车之鉴就是不长记性。甚至，文殊菩萨的狮子精居然出现了两次，而众人竟毫无察觉，岂非咄咄怪事？

这一切的变，似乎只是在应证一点：变的，只是幻相，不变的，才是真理，是道路真正的道。妖怪来来去去，群山如梦如幻，睁开眼满天神魔，闭上眼，凝视自己真心的时候，魔又在何处？杨文会讲过这样的话：“岂知心外无境，境外无心，应现无方，自他不二。”在心性论方面，佛道两家没什么分歧，马一浮还曾经用佛学概念来注解《老子》，居然照样也能说得通，释家核心的一点就是：“诸法实相，缘生无性。”因缘和合生灭，魔起魔灭，正如缘起缘灭，都是猿粪啊。也许，根本就没有水浒天罡地煞一百零八将，一人而已，张天师放走的，谓之心魔。

马一浮

《西游记》的主题曲唱着：“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闫肃老师当时写这首歌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摸着石头过河的人们无所畏惧，就把脚下的路，称之为道。《西游记》差不多也是这样，远方就留给文艺青年吧，路，只在你脚下才有意义。而只有此时，你才能悟空，“有依空立”，有“空”才有“有”，比如房子不空，怎么住人？耳朵不空，你怎么听？鼻子不空你怎么闻？嘴巴、肠胃不空，我们怎么吃？口袋不空，东西放到那里？世界虚空不空，森罗万象如何安放？

中国古典小说，都有一个教化之义，七十二变亦不能外，悟空之后，你才知道魔在心间，心外无物，放下心魔，立地成佛！

 

                        河西

                        2016.4.29

河西：作家、妖怪学学者，在《花城》、《读书》、《天涯》、《书城》、《艺术世界》、《文景》、《字花》（香港）等刊物发表大量作品，著有《革命的标记》、《自由的思想》、《折子书》、《平妖传》、《天龙八部——中国的神、佛与妖怪》等多部，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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