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 弦歌雅意:古风歌中有着怎样的江湖?

2023-05-18 23:00:13

文字 | 蔡维佳 王梓岩 黎佳瑜

图片 | 黎佳瑜 顾璐艳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视频 | 李弘慧 黎佳瑜

数据 | 黎佳瑜

排版 | 蔡维佳

责编 | 王梓岩



街访·闻弦歌而知雅意




初中的时候,第一次听到了《千年缘》,觉得词很美、声音很仙,和其他流行音乐不一样,便对古风歌曲产生了兴趣。

——第34届十大歌手 季军 顾璐艳


初中那会儿接触了一些很老的古风歌,但是如果没记错的话真正圈粉的应该就是图大(河图)的《风起天阑》吧,第一次感受到这种非常独特的音乐和词作风格,于是就被迅速圈粉了。

——长歌行广播剧社CV部部长 10


第一次听到古风,我觉得这是我想要的音乐。每首歌里面都会有它自己的故事,不同于流行歌的金属感,听到古风歌会让人很放松,作为声控我的就完全沦陷了。

——古风歌曲策划 岁儿


高二文理分班时,一位要好的同学带我接触了古风歌曲,还记得第一首打动我的是《哪吒》。在高三暑假,我突然想自己能不能也试着写一写,便一直写到现在啦。

——南京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博士在读 

词作者 商连



数据·卷帙浩繁



在人们尚未留意时,古风音乐的种子已在互联网上生根发芽。曾经被认为是中国风的分支,被人笼统地称为古风、国风,那时的古风歌手们,也许并没有预见其顽强的生命力,也没有预见,曾被称为“小众”的音乐,能在2016年9月响彻北京鸟巢,迎接来自四万古风音乐爱好者的欢呼。


曾经有人分析了42万字的民谣歌词,只为弄清民谣歌手都在唱些什么。而那些从线上走向线下、被越来越多人所熟知的古风音乐,究竟唱了些什么,讲述了怎样的故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为了弄清这些问题,我们循着前人的思路,分析了10万字的古风歌词。


首先,写一个爬虫,它能够根据歌手或音乐团队的名字,从某中文歌词网站上抓取他/她的全部歌词。随后,选取古风圈中知名度较高的21位古风歌手(名单见文末),抓取到共计21个文件、10万字的歌词。


接下来,我们开始了对这些歌词的分词和词频分析。



岁月,一生与江湖



我们首先统计了出现次数最多的高频词语,并根据词语的权重制作了词云。10万字歌词中,词频最高的三个词分别是“岁月”、“一生”与“江湖”,可是,这三个词也仅仅只占了整个样本的0.04%。古风音乐爱讲江湖,但不只有江湖的故事。


除了它们,词频较高的还有出现了64次的“故人”、出现了61次的“人间”和出现了60次的“红尘”与“走过”。在此之后,“山河”与“一世”也分别出现了50次以上。


如此看来,古风音乐讲述的,不仅是快意江湖那么简单。



谁与谁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都有些什么人?词频统计的结果告诉我们,10万字的歌词里,一共有895个“我”,和797个“你”。紧随其后的,有367个“谁”,而第三人称的TA(他/她),只出现了206次。或许这些故事,是“我”在讲述“我们”的故事,是“我”在痴痴地追问着什么,也是“我”未说出口的话语。


这些“你”、“我”、“TA”究竟是谁,我们不得而知。除了人称代词,故事里还有着其他人物,比如64位“故人”、22位“英雄”与17位“知己”。与后两者不同,“故人”是个模糊的概念,也许是爱人,也许是挚友,也许是劲敌。无论如何,在这10万字歌词所讲述的故事里,总有人在等待与缅怀。



“寂寞”的古风音乐



对文本的情绪分析,需要对歌词进行自然语言处理。在分词的基础上,对词语进行分类与赋值,判断语义,然后才能将文本的情绪具象化。我们绞尽脑汁,也没能够速成这项技能,于是只能通过统计表达情绪的形容词,来感受古风音乐的情绪。


我们本以为,古风音乐里都是快意江湖的侠士,但词频结果告诉我们,“古人”有些寂寞。“寂寞”一词出现了32次,词频不算高,但在情绪类形容词里却排行第一。“逍遥”好不容易挤进了前五,倒也勉强地维持了我们对江湖的向往。



“古人”很忙



那些各怀心事的古人们,很忙。


他们忙着“回首”、“回忆”、“相思”与“思念”,也许是在怀念故人,也许是往事。他们忙着“入梦”与“梦醒”,也曾“辗转”难眠,不知他们的梦里有什么,但所幸,梦总是会醒的。也许他们会“提笔”写下心中感念,也许会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牵挂”着,总之,以各自的方式去面对纷飞的情绪。


“别离”成了这其中词频最低的一个词,但若无别离,何来思念与回首?



春与秋的故事



古风音乐最喜欢什么季节?春季以50%的优势脱颖而出,这个明媚的季节共计出现了186次。秋季出现了119次,这个伤感的季节也颇受青睐。夏季和冬季被提及的次数寥寥,仅有28次与37次。


与此同时,在古风音乐的南北之争里,南方以78次的词频战胜了北方。也许,草长莺飞的南方,更符合古风音乐的审美意趣。



三月、桃花与江南



除了上述数据,我们还做了一点有趣的统计。如上文所言,古风音乐青睐草长莺飞的南方,于是“三月”与“江南”分别成了词频最高的月份与地理名词。在古文意象中时常与三月“捆绑销售”的“桃花”,则因为出现了51次,成了最受欢迎的植物。“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象征着高洁品格与忠贞爱情的“梧桐”,也颇受古风音乐的青睐。


人说听古风音乐如品茶,可听旋律,可品歌词,可探意境。就歌词而言,如果将古风音乐拟人化,大概是一个挣扎在滚滚红尘中的江湖人,曾经鲜衣怒马,也曾颠沛流离;他也许喜爱三月的江南,也许看遍长安花;他曾与人江湖论剑,却与生命中的某个人交错,成为了彼此的故人。


故事的最后,也许只是一个又一个空余往事的伤心人吧。



探寻·十年一梦


古风音乐始于分贝网,从各种游戏歌曲的填词翻唱开始。歌曲的创作吸纳网游、汉服、小说等元素,逐渐形成特定的圈子。第一个以古风见长的音乐团队“墨明棋妙”的成立,是古风音乐走向原创、进一步发展的里程碑。从最初的分贝网、yyfc翻唱网发展到5sing、哔哩哔哩弹幕视频网和其他站点,古风歌曲传播的平台多种多样。借助网络平台发展起来的古风音乐,至今已走过了十年,它仍在不断向前发展,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粉丝。


墨明棋妙原创音乐团队


为什么会被古风音乐所吸引?有人认为是独特的词曲风格,有人认为是歌手漂亮的音色,有人认为是歌曲讲述的故事,也有人认为是在一定的情境下,从中感受到了安慰和共鸣。


长歌行广播剧社的后期部部长湾仔享受这种共鸣,高中时期一个人刷题,“写卷子的时候一直听董贞的歌,感觉超级安慰”。


长歌行广播剧社的10“入坑”(成为古风歌粉丝)是在六七年前,她被古风歌手河图所吸引,其独特的音乐风格让她关注起了古风音乐,“并且迅速喜欢上了墨明棋妙的风格,然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九歌国风音乐社社长陌也“入坑”则是因为另一位元老级歌手——音频怪物。“当时是听音频怪物的歌,嗯,现在还是我男神。只要他还在圈子里,我就不会脱粉的”,陌也在采访中这样说道。


音频怪物、EDIQ、董贞、河图和HITA等人,是大部分古风歌粉丝印象最深、最容易想到的古风歌手,正是他们的歌,将越来越多的粉丝带入了古风音乐圈。


绘:伊吹五月



因为热爱,所以坚持


“入圈”后的经历,给许多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10回想起自己最疯狂的时候,因为痴迷于古风歌,不仅把周围的人都拉进了圈子,还因为要回家录歌而在中考的时候提前交了卷。后来,虽有所收敛,但喜欢古风歌韵味与意境的她,仍旧会兴致勃勃地拿着HITA的《采薇》,和语文老师探究“歌曲中的诗词艺术”一类的话题。


因为有着共同的喜好,圈中人产生了交流、分享和参与制作的愿望,随着“入坑”时间的增长,不少人慢慢学会了唱歌、词曲、后期、美工等技能。


顾璐艳因一首《千年缘》开始了解古风歌曲,并尝试自己唱古风歌。如果遇到特别喜欢的歌,她便反复练习,在录歌的过程中不断地磨练自己——有时候,录一首歌,甚至会有百余条音频记录。出于对古风歌的喜爱,陌也与好朋友一拍即合,借着去年“心时纪”鸟巢国风音乐会的机缘,在南大校园里创办了“九歌国风音乐社”。她们从内训、办晚会和填词、翻唱为起点,逐渐向原创的方向努力。上班族岁儿因着自己的热爱,闲暇时,反倒忙碌起了策划翻唱、歌会和PV(包含乐曲的影像作品)制作。


十年很长,足以见证一种音乐风格的成熟,见证一群音乐爱好者的成长。2016年在鸟巢举办的国风音乐会,对许多歌迷而言,不仅是一场国风盛典,还是一个里程碑。以此为凭,古风音乐与其四万余同道者,让自己的声音被更多人听见与铭记。


鸟巢《心时纪》国风演唱会现场  顾璐艳 摄



千篇一律?不知所云?


每一个圈子的成长都伴随着批判,古风圈也并不例外。虽然古风音乐有着相当数量的拥簇者,网络上也有反对的声音。在知乎、微博等平台上,古风音乐的词与曲,是网友集火的两大重点,也是古风音乐的软肋。


南京大学15级的烧烤达人从初二开始迷上了古风歌,但是到了高三,她选择退圈。谈及缘由,她说:“因为大多数古风歌曲子都很像,有些歌一开始听上去觉得很惊艳,但后来相似的越来越多,就没意思了。”这样的声音,也能从其他受访者的口中听到。


不可否认的是,圈子中拥有原创能力的人不多,大多数歌手还是更倾向于走翻唱、模仿等比较轻松的路线。此外,作曲与编曲中对日本歌曲的大量借用,也是古风圈为人诟病的原因之一。这背后所隐藏的版权问题、抄袭嫌疑也更为复杂。人才的缺乏导致创新力的低下,歌曲的同质化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古风圈难以避免的问题。


另一种批评的声音集中在古风歌的歌词上,最突出的便是词藻的堆砌问题。南大九歌国风音乐社社长陌也提到,不只是词藻的堆砌,还存在将古诗文拿来随便改改就用作歌词的情况,有的歌词甚至语法有误、语意不通。


古风歌词作者、正在南京大学文学院读博的商连则认为,“同质化严重、堆砌辞藻”的作品“是属于一眼就能看出‘差’来的,如果这样还能获得很高人气的话,那就得反思我们的审美水平了,事实上对这类作品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能够做出审美上的判断”。她认为现在更多歌词的问题在于太过平庸,“为赋新词而强作,无真情,亦少文采”,在曲和唱不断发展之后,词的这个问题就更加突出了。


与专业的音乐创作不同,起家于网络平台的古风音乐,总会遇到制作门槛较低、人人皆可参与、作品质量参差不齐的情况。人人皆可参与并不是坏事,一个圈子的成长,必然要有不断流动的新鲜血液。只是,当古风音乐日渐壮大、走向更大的平台时,这些问题的解决,也就更加迫在眉睫了。


绘:伊吹五月



传统文化?流行文化?


古风音乐,究竟是传统文化的复兴,还是流行音乐的变体,这个争议尚无确切的定论,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


“(古风歌和古典文化)不可能是一种东西,古风歌其实就是流行的旁枝。真正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我们大概也只能从典籍文献和传说故事中去理解,而古风歌也许更像一个门外的引路人”,34届十大歌手顾璐艳如是说。在她看来,古风歌产生于传统文化缺失的迷茫于当代流行音乐的碰撞之中,并非纯粹的传统,而是一种更加具有现代性的东西。


从表现形式上讲,古风歌既大量借用古典元素和表达方式,又糅合流行元素,独特的风格使之在现代社会吸引了一大批粉丝;从创作目的上讲,它很可能只是出于娱乐的需要,而并非一定以传承传统文化为目的。那么,“古风”之“古”,究竟意味着什么?


有人提出,人们通过古风歌所追求的,并不是真实的传统礼俗,而是一种架空在人们脑中的古代情怀,一种内化的,对无法窥见的过往的想象。回望网络小说、游戏作品、古风音乐等网络亚文化,它们的主流内容,往往不是真实存在的朝代,而是脱离了历史与时代桎梏的全新世界。没有镌刻成书的历史,也没有注定的结局,有的是快意江湖与儿女情长。


“古风”之“古”,不是真实的历史与文化沉淀,而是一种向往,一种象征,是一个寄托于往昔的旧梦。


绘:呀呀



十年一梦,以心为凭


每个新兴和热门事物的发展都面临争议,古风十年,发展至今,我觉得它已经证明了自己。

——九歌国风音乐社社长 陌也

 

我觉得有效的传播途径应该是已经被人们所认知接受的方式或者某些网站或者大众化的平台,如果另辟传播途径的话可能还是会因为太新鲜而无人问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古风歌曲自身的质量。

——古风歌曲策划 岁儿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只要还会被触动,就永远有诗情。

——南京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博士在读 

词作者 商连


十年里,圈子里的人来来往往,新作品的产出从未停止过。文学与艺术也有着优胜劣汰的规则,只有优秀的作品,才会被人铭记和传唱。那么,什么样的作品才算得上优秀?采访过程中,五花八门的标准被提出,其中,几乎每个人都提到了“用心”的重要性。


岁儿将自己的标准概括为“词入人心”和“曲扣心弦”;陌也认为“能力可以慢慢提升,但责任心是最重要的”;湾仔则表示,良心的后期制作是创作优秀的古风歌曲不可缺少的条件。


在不少人看来,古风歌曲是小众的文化,但不可否认,它拥有旺盛的生命力。与最初相比,如今的古风音乐,多元融合越来越显著,商业化的程度也越来越高。这一切,都是新兴文化形态走向成熟的表现。在未来,古风音乐也许会有更专业的创作团队,也许会形成成熟而完备的产业,但诚如圈内人所说,“走心”二字是不可丢弃的。商连虽然觉得自己“没有太多‘圈内人’的感觉”,但她也希望在未来就整体而言,优质作品的占比能更大,她乐意以正面的、善意的心态去看它们,去思考更好的方向。“我经常接触到学生,从初中生到大学生不等,他们中不少人很纯粹地对中国传统文学有着一份向往,相信这份向往会推动着他们不断去撷英取华,有希望不断提升整体鉴赏水平”。


十年已过,古风音乐与其爱好者们,还在不断地前进。如果说这十年如一梦,那么梦醒以后,他们要如何走得更远?创新也好,商业化也罢,也许最终,都绕不过一个“心”字。


(文中10、陌也、烧烤达人、湾仔为化名)


文中数据分析所选取歌手名单:

aki阿杰 HITA winky诗 董贞 贰婶 河图 晃儿 五色石南叶 伦桑 

墨明棋妙 慕寒 奇然 双笙 吾恩 少司命 小爱的妈 Smile_小千 

小曲儿 玄觞 银临 音频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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